第五章

  回家之后,我彻底沉静了下来。我拔掉了身上所有虚浮的、不切实际的刺,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现状,也接受了父母为我安排的一切。

  我通过一个远房表叔的关系,进了县里一家规模不大的机械厂,在后勤科当一名普通的办事员。工作琐碎,整理文件、管理仓库、偶尔跑跑腿,工资一个月到手三千。我不再抱怨,每天准时上下班,把领导交代的每一件小事都尽力做好。

  我也默许了母亲开始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。我对未来的伴侣。

  母亲很快物色到了张丽。张丽是隔壁镇上的姑娘,比我小两岁,没读过多少书,初中毕业就在家帮父母干农活,后来在镇上的服装厂打过几年工。她个子不高,身材结实微胖,圆盘大脸,脸颊上总是带着两团被风吹出的、健康的红晕。她不会说普通话,一口乡音浓重的方言,嗓门大,笑起来有点憨,但很敞亮。

  父母给我娶了“土妞”后,我这个废材渣男开始自我救赎 (5)

  第一次见面,是在县城的公园里。张丽穿着一件崭新的、但款式显然已经过时的红色外套,下身还是那条标志性的黑色宽松长裤。她有些拘谨,双手一直不安地绞着衣角。

  我看着她,心里很平静,没有心动,也没有失望。我知道,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挑挑拣拣、追求风花雪月的年纪和境况了。我这块曾经自以为是的顽石,在被生活反复捶打、磨去所有棱角之后,终于向现实低下了头。

  相处了几个月,我们就结婚了。没有盛大的婚礼,只是请了最亲近的亲戚吃了顿饭。张丽陪嫁过来几床新棉被和一些简单的日用品。

  婚后生活,平淡如水。张丽是个过日子的一把好手,精打细算,把日子安排得明明白白。她舍不得给自己买新衣服,却总记得给我买,给公婆买点营养品。她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,说我上班辛苦。晚上,我在灯下看书或者看电视,张丽就在旁边织毛衣,或者纳鞋底,房间里只有她偶尔嘀咕家长里短的声音和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。

  偶尔的夜晚,我醒来,听到身边张丽均匀而略显响亮的鼾声,会习惯性地给她掖好被角。然后走到阳台上,点一支烟。夜色还是那样静谧,远处的霓虹依旧零星闪烁。

  我依然会想起晓彤,想起孙莉。想起孙莉如瀑的长发和明媚的笑脸,想起晓彤安静的侧影和身上淡淡的清香。我会想象,如果当初自己不是那么虚荣,不是那么渣,好好对待孙莉,结局会不会不同?如果我争气一点,踏实一点,是不是就能留住晓彤那样美好的女孩?这种时候,我心里会泛起一阵阵遗憾和后悔。我甚至会卑劣地想,张丽比起她们,实在是太普通了。这种念头让我感到羞愧,却又无法彻底遏制。

  我知道这种想法对不起张丽,但我控制不住。我就像个溺水的人,虽然已经爬上了岸,却仍会时不时回想起在水里挣扎的恐惧,以及水下那曾经诱惑过我的、光怪陆离的幻影。

  “大晚上不睡觉,又在这儿瞎想啥呢?”张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,披着外套走出来,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乡音,打断了我的思绪。她揉了揉眼睛,看着我手里的烟,皱了皱眉:“少抽点烟,省钱给我买件新衣裳不行啊?明天你表哥结婚,我都没件像样的衣服。”

  父母给我娶了“土妞”后,我这个废材渣男开始自我救赎 (5)

  我看着妻子被生活磨砺得有些粗糙的脸,在昏暗的灯光下,那两团高原红显得格外明显。我心里那点关于前女友的旖旎思绪,瞬间被拉回了现实。

  “行,明天就带你去买。”我把烟掐灭,说道。

  张丽愣了一下,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,但嘴上还是说:“买啥买?瞎花钱!我也就是说说……”

  “听我的。”我语气不容置疑,带着一点久违的、属于丈夫的担当,也带着一种对自己刚才那些想法的补偿心理。

  张丽看着我,脸上飞起两朵更深的红云,虽然嘴上还嘟囔着“乱花钱”,但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了,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、因为一件新衣服就能带来的满足和喜悦。

  我看着她的笑容,心里那点不甘和遗憾,奇异地被冲淡了一些。我拉起张丽粗糙的手,说:“回去吧,外面冷。”

  我知道,晓彤和孙莉那样的女孩,是我消费不起的奢侈品,而张丽,才是我这片泥泞现实里,能紧紧抓在手里的、实实在在的稻草。我虽然时常会回头望望来路,怀念那些错过的风景,但我更清楚,我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资本和资格。

  从回忆中回来,窗外,夕阳的余晖给灰扑扑的县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。炊烟袅袅升起,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。屋里,红烧肉的香气似乎还未完全散去。

  母亲昨天打来电话,声音里带着满足:“小默,丽丽是个好媳妇,能干,心眼实,妈看着就高兴。你可得好好对人家。”

  “妈,我知道。”我回答,语气平和。我知道自己未必能成为一个多么好的丈夫,但至少,我会努力去做一个负责任的、不再让父母操心的儿子,一个能把这个平凡的家维持下去的男人。

  这日子,平凡,琐碎,有些拮据,妻子也不够完美,我自己心里也还藏着见不得光的遗憾。但看着父母日渐安心的笑容,感受着妻子真诚的关爱,我心里那片荒芜了多年的土地,似乎也在这种无奈的妥协和现实的温暖中,慢慢地、慢慢地生出一种名为“认命”的平静。

  也许,这就是我这号混蛋,最终所能得到的、最好的结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