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，还有七分钟下班。

　　办公室里的键盘敲击声稀稀拉拉的，大部分同事已经进入摸鱼状态。小刘在刷购物网站，对面的李姐在整理包包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
　　主管办公室的门开了。

　　林主管走出来，手里拿着个文件夹。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衬衫，头发扎成低马尾，几缕碎发落在额前。她三十出头，平时挺严肃的，训人的时候眼睛一眯，我们都不敢吱声。

　　“陈宇，这个报表有点问题，你来一下。”

　　我心脏一沉。又来了，临下班找事。

　　收拾心情，我起身跟过去。走进她办公室，她轻轻关上门。空气里有淡淡的咖啡味，混合着她身上的香水味，说不清是什么香型。

　　“坐。”她指了指椅子。

　　我坐下，等她指出报表哪里不对。她把文件夹递给我，却没松手。我抬头看她，发现她耳朵有点红。

　　“下班后……你有空吗？”

　　我愣了一下。“啊？报表要改的话，我现在就能弄。”

　　“不是报表的事。”她声音压得很低，眼睛看向窗外，“我是说……下班去我家坐坐吧，就我一个人。”

　　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

　　什么情况？

　　“林主管，我……”

　　“别多想。”她迅速打断我，把文件夹塞到我手里，“就是……聊聊天。我家离公司不远，走路十五分钟。”

　　她没看我的眼睛，转身整理桌上的文件，动作有点僵硬。我从侧面看到她脸颊泛红。

　　我握着文件夹，手心有点出汗。这算职场性骚扰吗？不对，我是男的，她是女的。那算啥？桃花运？我瞥了一眼玻璃墙外，同事们都准备下班了，没人注意这边。

　　“七点了。”她看了眼手表，“你收拾一下，我在楼下咖啡店门口等你。”

　　没给我拒绝的机会。

　　她拎起包，快步走出办公室，对大家说了句“明天见”，脚步声消失在走廊。

　　我呆坐在椅子上，盯着手里的文件夹。翻开一看，就是份普通报表，用红笔圈了几个地方，都是小问题。

　　收拾东西的时候，小刘凑过来：“主管留你加班？”

　　“嗯……改报表。”

　　“惨。要不要给你带点吃的？”

　　“不用，应该很快。”我撒了谎。

　　走出办公楼，傍晚的风吹过来，稍微清醒了点。咖啡店门口，林主管站在那里，已经换了双平底鞋。看到我，她点点头，转身往东边走。

　　我跟在她后面，保持两步距离。她走得不快，偶尔回头看我一眼，笑一下，又转回去。那笑容有点紧张，不像平时在办公室里的样子。

　　路上我脑子里飞过各种可能。

　　她对我有意思？不太像。这半年我在她手下干活，没少挨批。上周因为数据误差，她还把我叫进去训了十分钟。

　　要辞职了，想拉拢我？也不对，我是组里资历最浅的。

　　家里有事需要帮忙？那直接说就行了。

　　拐进一个小区，中档住宅区，环境挺安静。她住在五栋八楼。电梯里只有我们俩，镜子映出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样子。她盯着楼层数字，我盯着自己的鞋尖。

　　“叮”一声，八楼到了。

　　她掏出钥匙开门，手有点抖，试了两次才打开。

　　“请进。”

　　我走进去，一股清新的柠檬味。玄关很小，地上摆着两双女式拖鞋。她翻出一双未拆封的男士拖鞋，包装都没撕。

　　“上周超市买的，备用。”她解释，但解释得太快。

　　我换上拖鞋，走进客厅。房间收拾得很干净，干净得有点刻意。沙发靠垫摆得整整齐齐，茶几上一点灰尘都没有，像样板间。

　　“坐，喝点什么？茶还是咖啡？”

　　“水就行。”

　　她进了厨房，传来倒水的声音。我打量四周。客厅不大，书架上塞满了书，大多是管理类和行业资料。电视柜上摆着几个相框，我凑近看，都是她和家人的合影，没有男性身影。

　　单身。至少目前是单身。

　　“给。”她把水杯递给我，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。

　　她在单人沙发坐下，我坐长沙发，中间隔着一米五的距离。

　　沉默。

　　她双手握着水杯，指尖发白。我喝了口水，等着她开口。

　　“其实……”她终于说，“其实今天找你，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。”

　　来了。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，又悬起来。借钱？不对，她工资比我高。违法的事？我脑补出各种剧情。

　　“你说。”

　　她深吸一口气：“公司年底要调整架构，我们部门可能会拆分。”

　　我点点头。这事传了两个月了，不是什么新闻。

　　“新的部门经理职位，我会申请。”她语速加快，“但我需要支持。特别是……你们这些直接下属的评价，人力资源会参考。”

　　原来如此。

　　“我希望到时候，你能给我正面的评价。”她看着我的眼睛，终于不躲闪了，“我知道平时我对你们要求很严，但这是为了工作。你对我的能力是了解的，对吧？”

　　我松了口气。原来是职场政治。

　　“主管，这个你放心，你能力大家有目共睹。”

　　“谢谢。”她笑了，这次自然多了，“还有就是……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有人私下问你关于我的事，特别是……私人生活方面……”

　　她停顿了一下。

　　“我希望你能说，不太清楚。或者说，我工作很专注，私生活简单。”

　　我皱眉。这要求有点奇怪。

　　“有人会问这些吗？”

　　“可能会。”她移开视线，“公司里总有些传言。离过婚的女人，单独带团队……你知道的。”

　　我好像明白了。职场对女性管理者总有些额外评判标准。

　　“我理解。我不会乱说的。”

　　她明显放松下来，肩膀垂了一点。“谢谢。真的很谢谢你愿意来，听我说这些。”

　　我们又聊了十分钟工作上的事，气氛正常多了。她问我最近的项目进度，我给了一些反馈。谈话间，我发现她其实挺健谈的，和办公室里的严肃形象不太一样。

　　“时间不早了。”我看了眼手机，八点二十。

　　“哦对，你还没吃饭吧？”她站起来，“要不……”

　　“不用了，我回去随便吃点。”我起身。

　　走到玄关，换鞋的时候，我看到鞋柜最下层露出一个相框的边角，倒扣着放着。旁边还有个小药瓶，标签被撕掉了。

　　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，动作僵了一下。

　　“那……今天谢谢你了。”她抢先打开门。

　　“应该的。主管再见。”

　　“叫我林薇就行，下班时间。”

　　我点点头，走进电梯。门关上前，她站在门口，挥手的样子有点孤单。

　　回家的地铁上，我回想整个过程。她的紧张，精心打扫的房间，未拆封的拖鞋，倒扣的相框，撕掉标签的药瓶。

　　不只是职场政治那么简单。

　　也许她真的需要支持，但不止在工作上。

　　手机震了一下，是她发来的消息：“今天谢谢你。还有，拖鞋是专门为你买的。”

　　我盯着屏幕，不知怎么回。

　　过了一分钟，又一条：“我前夫上周来闹过，所以家里有些乱的东西收起来了。抱歉让你看到尴尬的局面。”

　　原来如此。

　　我想了想，回复：“没关系。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说。”

　　发送。

　　三秒后，她回了一个笑脸表情。

　　地铁到站，我随着人群走出车厢。脑子里还是她今天的样子，和平时办公室里的女主管判若两人。

　　职场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，有的在会议上，有的在私下。

　　也许明天上班，她还是会眯着眼睛训我报表做得不好。但我知道，那只是她的盔甲之一。

　　走出地铁站，夜风吹在脸上。手机又震了一下，我以为是她的回复，却是同事小刘：“报表改完了吗？主管刚发邮件说明早要看到最终版。”

　　我苦笑。

　　看，这就是现实。

　　我回复：“正在弄，明早一定交。”

　　加班吧。至少今天，我知道我的主管也是个普通人，会紧张，会害怕，需要有人站在她那边。

　　虽然只是一次尴尬的“家访”，但感觉我和她之间，多了点什么。

　　不是暧昧，是理解。

　　这就够了。